旅行,總是會有很多意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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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星期,嗨嗨的幼兒園放假。我一個人帶著兒子,一整個禮拜都在不同的小鎮之間移動,羅東、池上、關山、台東。坐著火車,一大一小,各揹各的大背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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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,邱先風塵僕僕地加入了我們,在台東會合,一家三口跑去參加舊東河橋那裡的 台東最美星空 音樂會。去得早,佔了好位子,卻溫度悶熱。入了夜以後,雲太多,能見度不好,歌聲卻好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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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心裡,一下子想走,一下子想要留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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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草地坐一坐,晃去舊東河橋上散步、吹風、看星星(那兒能見度比較好),再回來草地上聽聽歌,一來一往的,看著孩子跟著音樂的節奏搖晃身體,看著孩子隨現場的觀星解說老師用光筆介紹星星而伸出小手指,對著天空在那比手畫腳,倒也有堪慰之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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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我們聽完了三分之二的音樂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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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意外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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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了野餐的大包小包,走回停車處的時候,我才發現自己把租來的汽車鑰匙,搞。丟。了。在烏七抹黑夜裡九點多,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舊東河橋遊憩區………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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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又折返回正在唱最後一首歌的音樂會場地,兩個大人開了手機的手電筒,在人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草地上走來走去,尋找回家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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遍尋不著,我索性坐在地上,把包包裡的東西倒出來重新再找一遍,像熱鍋上的螞蟻,然後我聽到台上美麗的以利高露跟大家說明年再見,大家趕快回家、要開始『下。雨。了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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氣急敗壞的邱先早已帶著嗨嗨往舊東河的橋上找去,不在我的身邊,我在一陣混亂中先把包包裡的雨傘拿出來,順手擺在身旁的地上,繼續在還小的雨滴下不死心地找著所有的袋子,感覺雨越下越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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嗨嗨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我的身邊,我太忙著找鑰匙,只有眼角餘光看到他的雙腳,卻沒有理他,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散亂一地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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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問他:『爸爸咧?你們找到鑰匙嗎?下雨了媽媽有拿一把傘要給你們!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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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頭,我才驚覺,五歲三個月的他早已默默地拿起了地上的傘,打開,主動地為我撐傘。『爸爸還在那邊找啦。』嗨嗨用安撫的語氣說。我收齊了地上的東西站起身,跟他說我們一起去女廁找找看,鑽進了傘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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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拿傘的小手舉得高高的,說:『我可以自己拿嗎?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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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說好,心裡很感動,在這種大人很容易斷線的時候,他居然那麼『上道』,沒有施展馬景濤的『我要回去、我現在就要回去』崩潰大法,而且,貼心地照顧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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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,鑰匙在大會服務處那裏找到,一家三口終於狼狽不堪地回到了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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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換掉了嗨嗨的濕衣服,拿出點心來給他。回程車上,我問:『你剛剛走到我旁邊的時候,是不是就發現地上那把傘啦?』嗨嗨邊吃邊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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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問:『那你怎麼會想到要幫媽媽撐傘?』,嗨嗨繼續邊吃邊說:『我本來是想要自己撐一把傘啦,但是你在旁邊找東西,我自己撐的話不公平!所以我就跟你一起撐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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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~~~,原來是這樣啊,不公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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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暖』對孩子來說,意味著他們的意識裡,得有別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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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有傘,我沒有。
他不會被雨淋到,我會被雨淋到。
他不會因為淋雨而濕了衣服,我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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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意識到自己不會在這個情境裡難受,但我會。
因為他能享有這個免於難受的資源,但我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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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不公平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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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仔細想想,這一個讓我感動,可堪稱『暖男』的社交行為背後,其實蘊含著的,是『同理他人』的行為實踐,而且,幾乎我們希望或者期待孩子能自動自發做出來的社交行為背後,都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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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想想,『分享和輪流』這種社會互動是什麼意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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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們是擁有資源的那一方,因為知道沒有資源的另一方在等待,對方會羨慕、會嫉妒、會難過、無法享有,於是我們自動放棄完整享有或是單獨享有的機會和資源,給出一部分,有時甚至是全部,這不是同理是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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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們跟孩子說,要『禮讓、容忍或是照顧更小的孩子』時,不就是因為我們知道,更小的孩子還學不會等待、不懂得規則、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,我們希望孩子能 體會弟弟妹妹的困難,而願意承擔更多。承擔比弟弟妹妹更多的等待和忍耐、承擔弟弟妹妹帶來的破壞和攻擊而不要動怒、承擔比弟弟妹妹更多的勞務、承擔責任,這不是同理是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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練習『有禮貌』地說話,包括不要直接地拒絕別人、不要直接說出傷人的評論、要大方跟人打招呼與應答,不也是因為我們想像得到,被拒絕的人、被評論的人、表示善意伸出雙手卻被漠視的人,會感到受傷、尷尬、難過,因此想要孩子能做出更照顧對方感受、更保護對方、更和善的反應,這,不是同理是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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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就更不要說,我們經常希望孩子學會,跟別的孩子起衝突後要『道歉、和好、原諒、修復關係』,被幫助或是接受禮物之後,要練習『道謝和感激』,這些不也都是跟同理心有關嗎?不都是需要孩子去體會別人的怒氣、受傷、歉意和善意,才能『真心誠意地』給出適當的回應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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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自內心的『暖』、『禮貌』、『上道』的行為實踐背後,都是同理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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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n Clabough,一位生物學與神經科學的學者,曾在『孩子的第二天性』一書中提到,若是要談到同理心的實踐,而且是自發的實踐,我們其實需要從孩子三、四歲左右,就開始讓他們有機會在社會情境中『暫停、感受、思考、做出決定』,而不是被大人逼迫著做出同理的行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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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,你只需要幫助他去想一想對方的感受,僅此就好。
然後就停在這裡,讓他自己決定他想要回應的行動是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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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只同意,我還認為,在同理行為的實踐上,我們要更加小心去拿捏。因為,當我們為了別人的感受而做出『行動』的時候,行動的選擇,經常包含了不同程度的捨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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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孩子在行為上若全然不願意為他人而有所放棄,就算再怎麼能『感受』別人的心情,行動上他將仍然是一個只照顧自己的人,但一個孩子如果總是在他人的需求和自己的需求有衝突時,捨去自己、成全別人,相信我,他會沒有自己,因為他學會的是把別人的需求看得比自己的需求更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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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理的行為裡,若能照顧了別人,也能照顧了自己,才是最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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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非常欣賞嗨嗨的選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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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捨己照顧了我先,為我遮雨,但他也照顧自己想要獨立撐傘的渴望在後,問我說:『我可以自己拿嗎?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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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覺得很可愛嗎?